玩笑话倒是开得挺狠。 实际上,从我的脐带被剪断以来开始计数的话,我和艳姐姐已经有超过二十年的交情了,但在这期间,她的外表基本上没什么变化,所以与其说是乳娘其实更有点像妖怪。她本人的话,则是装傻般解释说吃下了我的父亲赐下的不老不死的秘药『人鱼肉』,从现状来看的话非常有可能是真的所以反而很恐怖。 「真遗憾。被少爷小姐们称呼为乳娘可是我微不足道的梦想。」 一边说着,艳姐姐一边走在前面引路。即便是初次造访,又不是小孩子,或许会觉得不需要引路人,但初代怪盗弗拉努尔自傲的盗品博物馆的布局就像是迷宫,从前开始就以整顿为爱好的艳姐姐又总是会更换布置。所以毫不夸张地说,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入侵这地方的话,恐怕会饿死在馆里。 「哎呀,少爷你可真会说笑。我又怎会让少爷挨饿呢?」 「你要真这么想的话,至少馆里布局就别变了吧,虽说展品会成为标志物。」 「毕竟少爷一件接一件地把展品带走了,更换布置就很有必要了。空缺到处都是的话,看上去会很难看。」 艳姐姐在认真执行馆长的职务。 果然,话中似乎能听出委婉的叮嘱。但即便如此,我也不能放弃带走展品。直到这座秘密基地空无一物为止,我都要一个劲地将它们带走。 「嚯嚯。真到了那时候,和水深美术馆的大家不同,我就要没工作了呢。」 「艳姐姐老后,就由我来照顾。如果你真会变老的话。」 「是呢。虽然很感动,但毕竟我不老不死。倒不如说我还想着以后给少爷当护工呢。」 这未来感觉会实现所以很恐怖。 还是说艳姐姐在轻视我,认为本不肖之子无法把这间美术馆搬个精光呢……,若是如此就不得不让她刮目相看了啊。 和不老不死的你不同,我可是会成长的。 「为慎重起见容我多问一句,您并不拘泥于返还的顺序是吧?少爷。」 「嗯。半年前,最先把『达·芬奇的浮世绘』还给水深美术馆,只是类似于一种表达决意的行动。」 最初返还的,是怪盗弗拉努尔最初盗取的宝物。只有这层意义。不过,突然就挑战被称为日本第一警备森严的美术馆,对我而言也是种挑战,挑战得恰到好处。 因此,这之后就不再纠结顺序,而将重点放在变化上。通过改变宝物的种类或返还目的地的形势,来积攒重要的各类经验。 过了类似于研修期的半年。 差不多是时候提高些难度了。 「少爷还真是可靠。那么就和少爷所期望的一样,接下来会提高难度。开放新的区域。」 「艳姐姐,你有在玩手游吗?」 「本人正在享受零氪的乐趣。」 她是在暗示加薪吗。 氪金这种词,听上去也像是确信犯般的误用……。 正惊讶着,我们便走到了目的地。在圆柱形的盒子里被展示的,是一个便当盒……,便当盒? 富有时代感的漆面,圆润的,盖子被细绳松散绑着的,小号便当盒。看上去确实是有那么些价值,可是,便当盒就是便当盒。这里若真是博物馆的话,就算是有人用余光瞥见了这件藏品,也会直接路过,不会驻足。 「您相中它了吗?少爷。」 艳姐姐像是取乐般询问道。 虽然考验雇主的眼力并不可喜,但是,无论是生是死,她侍奉的主人一直都是我那亡父,而我是他的儿子。只是儿子而已。若不是儿子的话……。 「不知道呢。虽然也跟盗取的地点有关,但说实话,这种尺寸的话,我感觉归还回去会很容易。」 和之前还回去的,某位大财主家的,内部装有大量宝石的象标本比起来,我的确认为这件藏品有些逊色。虽说不上难度下降,但要是难度确实上升了的话,难道说这个便当盒里面,装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吗? 「不,少爷。虽然您认为归还地点,以及箱子里容纳的东西很重要是出色的正解,但还请绝不要打开这个箱子。本人建议在保持盖子紧闭的状况下将它归还。」 如果您现在就想提前接受我的照料那就另当别论了……,艳姐姐说着不明所以的话。 「什么嘛。难道说这个箱子里装的是生死不定的猫吗?」 面对开玩笑的我,艳姐姐就像是用乳母的口吻责备我一样,同时在这之上,就像是歌颂先代的伟业一样, 「这是少爷的父亲大人,怪盗弗拉努尔从龙宫城里盗走的玉手箱。」 盗品博物馆的馆长,如痴如醉般骄傲地介绍这件展品的来历。 「玉手箱?」 「打开会让您吓一跳。」 2 在这么一个世事艰难的世界里,连这句发言本身都会伤害到不走运的人们,所以接下来的话可能听上并不可喜,但我觉得自己有一个幸福的童年。 虽然非要说的话,我确实没有母亲,但有集世上万千慈爱于一身的乳母在,所以没有怨言。而且,虽说过去家里总是没人,但有值得尊敬的能干父亲,也有优秀的弟弟和年龄差较大的妹妹,所以也不会觉得寂寞。悲哀什么的,在过去的我的眼里,被片面地断定为人类未成熟时怀有的感情。 对吧,并不可喜。 实际上,在有挫折都不奇怪的时候,我总是一帆风顺。经过考试进入私立小学,充分接受高质量教育,放学后参加复数个体育社团,无论是怎样的竞技都能掌握个七七八八。霸凌?什么啊这是。校园暴力?教室阶级?与我无缘。也确实没有发生,能在这里成为谈资的,和异性间的纯洁交往。无论是当时还是如今,我都在乳母的视线之中。 要说作为替代也有点那啥,但我有自豪的弟弟妹妹。弟弟被星探发觉,成为了在当地活跃的有名的偶像团体,其三期生中的一人,被小镇里的善男善女所爱。无论是歌是舞,尤其是演技,都有广泛的好评。在从高校和偶像团同时毕业的时候不去升学,而是被内定圆满移籍到东京的大手艺能事务所。在前面我曾言『什么都能掌握个七七八八』,但反过来讲,也就是尝试过各种各样的竞技活动,但结果,无论是哪种我都在中途放弃了。但和半吊子的我不同,妹妹从幼年开始就一心扑在游泳上,以初中生的身份,非正式地更新了蛙泳的日本纪录。虽然因年龄太小而无法出战东京奥林匹克,但下一次毫无疑问会让全世界都知晓她的名字。教练也为此感到骄傲。 自然,我也不会刻意掩饰说没发生过兄弟妹之间的争吵,我也不想强调,对于各自一枝独秀的弟弟妹妹,高不成低不就的长兄没有丝毫的自卑感,但当同学缠着我求要家人的签名的时候,我可是非常地自豪。 虽然现在才注意到,但高不成低不就这种话,说不定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惹人嫌。能雇佣乳母,供孩子上私立小学,支持孩子的艺能界活动,培养孩子成为一流运动员,这样子的家庭能低到哪儿去。 在这之上还奢求母亲就是乱来了吧。 送走毫无不自由的少年时代而不知真正的幸福为何物的这份悲哀,若能被人怜悯的话,那我也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吧。这是件实在可喜的事。不管怎么说,我们都曾幸福过。直到父亲的祭日为止。 3 先在前面说好,父亲的死本身不是不幸。虽然没有很精通别人的家事,但基本上所有的家庭里,父亲都应该会死吧。抛开乳母不谈,父亲不老不死的案例,在现实世界里闻所未闻,也没什么特别的。我家的这位,只是偶然的因为交通事故,死得比较早罢了。 当然,难以形容弟弟和妹妹当时的悲叹。常年辅佐父亲左右的艳姐姐的颓唐,我也是第一次见识。明明她一直都很沉着冷静。这毫无疑问是场悲剧。作为被留下的家人里面的长男,无论是主持丧事抑或者其他,需要做的事都落在我的双肩上。肯定在整理上述的各项事务中,我也会悲从中来。在三人环抱在一起的同时,我也曾这么模糊地想象过。 但是,从结论来讲,这样子的瞬间并未造访我。我不知悲为何味。因为在葬礼结束,正在整理遗物的时候,我明晰了某个事实。 父亲是犯罪者。 自称怪盗弗拉努尔的正体不明的大盗,从日本的美术爱好家或银行,又或者说富裕阶级的私宅里,盗走、盗走、并盗走了庞大数量的宝物,就像是在嘲弄法律一样,其犯罪行为横跨约三十年。能展现他犯罪记录的不动如山的证据,在遗物里像山一样多。 作为继承下来的不动产,这座秘密基地——盗品博物馆也是其中之一。 不,这么说的话,我们兄弟妹三人本身,也是活生生的证据。毕竟,我们是被通过犯罪得来的,从外人身上盗走的钱给养大的。无论是我所受的高质量教育的费用,还是弟弟艺能活动的资金,还是妹妹的训练费,全都是赃款。被健全地培育而成的三兄妹飒爽的身姿,是没有在这之上更不健全的,犯罪的成果。 面对这一事实,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,都接受不了。 弟弟没有移籍到大手艺能事务所,而是退出了所属的偶像团体,乃至高中也辍学了,就这样失踪了。自那以来就音信不明,生死未卜。在游泳上赌上自己人生的妹妹,在尝试入水自杀未果后,因心病入院。当她冷静下来之后,丧失了全部和父亲有关的记忆。虽说记忆丧失似乎并不与心因性有关,而是缺氧症的结果,但这样就好吧。总比注意到住院费也是来自赃款的要好。 幸福一家支离破碎。 结果,就和旁人所讲的一样,不知不自由为何味而长大的我们三人,亦不晓真正的幸福为何物。为什么会被说着无情话语的人们怜悯,因为这是他们的真心。 坦白来讲,我觉得弟妹二人很狡猾。若是能被允许的话,我也想抛弃一切失踪,也想忘记一切入院。要是弟弟妹妹没有先行一步的话,我无疑会这么做吧。